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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粱再現—18(PB)

  關平因怕劉禪懼冷,以整張被子把他環成包袱狀,連手臂也全然裹好。如此,劉禪在沒有服侍下根本不能進食。劉禪看著也不餓,他沒一瞬望過涼透的食物,一直只顧說話。

  「如果我真的有下世,還出生帝王家……」

  「若有來生,您就別再生在帝王家了。」

  關平聽至一半已覺話中不妥,頓時以筷把肉塊夾到劉禪口中,及時打斷他的發言。劉禪也不覺自己被冒犯,未有發火。他乖巧地咀嚼口中冷冰冰的肉片,也許因餸菜味道鮮美,劉禪的眼神是肉眼可見的亮了起來。

  劉禪可知道自己在說甚麼?

  從前,蜀國武將不多不少也對劉禪心生憐憫。劉禪是一尾生於空中的鯷魚,又是誕在水底的學鳩,他根本不屬於此。劉禪的愛將大多生於武門之家,從小備受壓力,心知不可辜負父親的猛將之名。可幸,眾人皆有學武天賦,只須勤奮練習,他們即可學有所成,成為合格武將。二代蜀將或比不上父親,可於世人眼中無一不是一流武將。

  反觀劉禪,天資不算聰穎,即使再用功,也未在十六以前修得帝王之術。除去承繼自先帝的仁之志,他似乎沒被父親遺傳任何稱帝的特質。帝位比將軍之位重太多。劉禪太過平庸,先帝又太過優秀,他根本背不起蜀帝之頭銜。

  由始至終,劉禪也不適合於亂世中稱帝。這是蜀將除北伐外難得的共識。話雖如此,蜀將一行人依然盡力扶助劉禪。畢竟他的努力,還有誰沒有看到?

  「若有下世,我願你可您生於書香世家,一生無憂,與戰火無緣。」

  關平誠心祝福道。

  如劉禪不須背上父輩的壓力,定可安逸過度一生。

  「為何?」

  劉禪咽下肉塊,不住發問。聽見關平如是說,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傷。

  「我絕無此意!您在位之時……」

  關平知劉禪想到別處去了,以為自己暗指他稱帝間處事的無能,下世便不要再當帝王累及無辜。他心中異常慌張,關平並非畏懼接受處罰,就怕劉禪心中被勾起沮喪之情,使他失去食慾。劉禪怎會不對自身在位的表現自責萬分?劉禪對父輩﹑季漢及國民的內疚早於心房伸展根莖,植根心胸,哪需別人刻意提起?

  「我腦筋笨拙,作為蜀帝的確力有不及。關平,說出事實並不可恥。」

  劉禪見關平著急的模樣,不由自主地輕笑出聲。

  「我今生愚昧昏庸,丟了父輩的天下,下世自然得討回來。若我檻過奈何橋之時還可記住一切,下世我便可跨過年少無知,從小就埋頭苦幹,定能修得帝王之術。」

  「今生負了先人的,我便下世再還。難道不是你剛才教我的麼?」

  劉禪笑道。

  目睹劉禪一笑,關平的心臟與咽喉卻像被泥濘堵塞了般,縱有千言萬語抵在心間,卻不得脫口而出。關平似是啞了,想把心中念頭通通解釋一遍,例如他完整地承繼了劉備的仁之志,使季漢即使君主換位也不曾變質;又例如自己的願全然為劉禪而許,並非季漢。

  關平只得想,就是說不出口。

  劉禪明亮的雙眼能看透關平的一切,怎可在關鍵時刻失效?關平突感慍怒,他惱自己的喉頭像被上鎖,又惱劉禪的明眸如今也看不清了。

  劉禪是真傻抑或假痴,總是眾人難以回答正確的問題。關平心裡只覺無力,他算是劉禪的下人,身體任人差遣自然正常。可連心間肉也被鉤上漁絲,情緒總為劉禪的話語與臉容又起又跌,簡直像劉禪手中的提線木偶。

  「下次,我定能勝任。再說,若我不當帝王,又如何還你?總不得以平民之身為你與星彩賜婚吧?」

  劉禪見關平表情似吃了黃蓮般,連忙安撫道。

  面對劉禪的回話,關平一時不懂如何反應。說是雀躍,那一刻彈跳在心上的喜樂倒是真實。但一瞬過後,心中和暖無形的填充物隨即乘風而去,只剩平淡的喜悅待在心間。

  「謝謝您。」

  關平道謝以後,又為劉禪餵一口飯,語間有禮非常卻不見情緒起伏。

  他還在為剛才的事而懊惱。

 

  「我明你剛所說。可失敗的君主你不需可憐,被人聽見,你便是佞臣了。」

  劉禪怎會不知關平心中所想,就不希望明說。

  劉禪怕是于心不忍關平繼續這般,這句話終究使得將軍眼神一亮,鬆一口氣。

  關平眼中似是落入小石塊而泛起漣漪,目中情感像是憐憫,又形似柔情。劉禪不由得對上一雙明目,一探當中究竟。

  二人對望一會,不知劉禪在關平眼中見了甚,竟是由晉公的妾首先移開視線。關平也不知自己神情有何特別,竟是惹得蟲蛹似的劉禪連著被子,倒在關平懷中笑得開懷。

 

  二人實在親密無間,關平只要一顰一笑,便足以被劉禪洞悉個透。劉禪笑關平的單純易懂;笑關平清澈見底的眼;又笑自己就是捉摸不透繫上二人間的絲線。

  關平是劉禪的甚麼?關平甚麼也是,但又甚麼也不是。

  關平眼中太過通透。驟眼望去,劉禪只能見關平瞳裡黑如一潭墨水,可仔細一看,那墨竟是剔透如水,各種思念﹑想法﹑情緒就在那片墨海中任人觀看。

  劉禪也是頭一遭放眼一片墨湖,卻是霧裡看花。當水氣隨風消散,劉禪又不願面對水中倒影。

  更何況,他怕是不能辨認水中為何物。那會是一隻長著五彩尾羽的白色巨犬,還是一尾頸長鬃毛的小巧虹鱒呢?正如他心中那隻頭頂貓耳的水鹿正溫馴地把劉禪的心肌蹭得發癢,一如牠每次目睹關平之時。

  這也怪不得劉禪。如今,關平便是他觸手可及的所有過去。

  不是所有情感也純得像水,當清澈的水中被染上一滴墨,再聰明的人也難以把它分類。你說它是水,又太濁;你說它是墨,又太清。正如他心間的動物,牠既不是貓,也不是獐。

  可劉禪知道,牠們存在得自然。若是如此,又何必去分清牠到底是何物?

  關平是傻得不知去深思;而劉禪,是心知不需去深究。

  世間有太多事,不必洞若觀火,也不需說得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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