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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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耀】劫後餘夢

建議看前文(醉死夢生),再來看這篇後續。不然有些位置你可能會看不懂。要是真的有甚麼看不懂,可以留言問我。

正文開始

————

一﹑

要不是她剛才在酒吧裡喝太多,就是腦袋被人抽出來在酒精中浸泡了一整天,否則她肯定不會容許自己在淋浴時唱出跑調的情歌,更可況她的男朋友,我,就坐在一旁的洗衣籃上而已。浴簾在她百無聊賴的把玩下沾滿了泡泡,於頂端扣住浴簾的小金屬環因此而互相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響。

只是一秒鐘的過去,她手上的塑料簾就被狠狠地撕下來,整個人跌坐在地磚上。柔軟的胸部在沒有遮掩下比裹在衣衫裡的顯得更不吸引,赤裸的身體只像一條肉色的蟲。我本來選擇在晚上留下來就只是為了她藏在裙子下的軀體,除了身體以外,她沒有任何一點比我家裡黏人的斯芬克斯貓誘人。在我隔著毛巾把她搬上床之後,她還是沒有睡醒過來,因此我可以毫無慚愧感地離開她的居所。其實就算她醒過來也好,我也不覺得自己離開的行為會被她的挽留添上任何內疚感。

我突然想到一個女人電影的世界裡曾經只能容納黑白灰三色的存在,在她以前,我從不覺得用如此乏味的三種色塊能堆砌出任何一個女人的婀娜多姿,不醜陋已經是我對電影裡的女人一個最好的稱讚。女人啊,本來就美得難以用藝術作為玻璃來窺視她們的每一處美好,更何況那只是幅黑白灰的動態畫布。觀賞她們的最好方法就是直面她們的美麗。而她,是一個例外。我能菲林底片上看到又閃又亮的白色光芒,那是她如同陽光般耀眼的金髮,在燈光下映出的星星點點。她是可悲的,那種能穿透媒介的美麗並沒有令她被世人所記憶,倒是他背後那個囂張的男人成為了電影界中一道不可超越的牆。她在浴中遇害的場景成了電影分鏡中的經典,她的身體從以前到現在還是不斷出現在不同屏幕上,甚至是在電影節中在戲院中再道被投映到大銀幕上。這像是一場不分年代的集體偷窺。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面前沖澡的是他而不是他人,你說這樣多好呢?我會把她柔軟的身體溫柔地摟進我的懷裡,即使她身上灑滿了水珠。我們不做愛,不接吻,不談情。只要能夠把活著的她擁進胸懷,我就心滿意足。有時候我會在想,隨著旋渦流進水渠的根本不是裝作鮮血的巧克力漿。那是紅酒吧?不然我怎會為她而心醉?

 

——

王耀的腦袋被出乎意料的劇情搞得頭腦有點昏。他小心翼翼地夾好書籤,以免那一小塊卡紙有任何被弄皺的可能,伸手就把厚重的《致弗洛伊德》放到咖啡店的木書櫃裡。無可否認,亞歷山大筆下的每組詞彙肯定經過千挑細選,為了更加理解這本小說的脈絡,王耀必須在某些感覺被用詞卡住了腦筋的篇章,一次又一次地翻看同樣的字句,直到他確定自己把表皮下的果肉給抽出來。毫不意外,他作為如此負責任的讀者能得到比起其他人拿到更加甜美的果實,代價就是他必須在每讀夠十分鐘之後,一定要放下書本,稍為休息過度運用的雙眼和腦袋。

本書中暫時大概出現了四個女主角,會稱她們做主要角色的原因是她們出場的份量都異常平均,沒有誰主誰次之說。每位女生都分到了一個完整的人物背景故事,性格塑造得非常飽滿不像某些網絡小說似的連第二女主角也描畫得像佈景版。男主角在四人中周旋,王耀卻是完全看不出男主角最後會選擇哪一位女士。把愛情小說寫得像犯罪小說似的需要觀眾去推理應該就只有亞歷山大了,畢竟他以犯罪小說起家而愛情小說是他第一次嘗試的類型。王耀也有點驚訝一直獨沽一味的亞歷山大竟然會轉型,但他也對自己喜歡多年的作者有信心,那肯定又是一本值得放在床頭櫃的佳作。

倫敦並不常下雪。

在他躺在醫院裡被留院觀察的時候,心中卻一絲都沒有擔心過自己的身體狀況。那畢竟他自己的身體,就算陣陣鈍痛有時會在皮肉下滲透出來,他也清楚這不是會讓他下半生也倒臥病床上的痛。他害怕的是看不到初雪落下的日子。要是這一年的首都會下雪的話,他就會失去一個千載難逢看到初雪的經驗。他想看雪,偏偏自他出生以來倫敦的唯一一場雪,就是在他被感冒菌折磨得昏睡了一整天時落下的。

說起來,上個月發生的事就像一場夢。王耀想找一份兼職,在聖誕來臨之前賺到能給父母買禮物的錢。可是他一星期的早晨跟下午時份要不是排滿了課堂,就是要給小組報告預留開會時間,所以他可以工作的時段就只有晚上到半夜。顯然只有通宵營業的酒吧能夠滿足他對工作時間的要求,所以他就去夜店區找了個服務員的崗位。王耀還沒經歷到被奧客調戲,就被擔憂的父母替他辭工了,因為他在上班的第一天就被瘋狂飆車的醉酒司機給撞得躺了兩星期醫院。還好在他嬰兒時期就收養他的白人父母有點小錢,能負擔得起所有醫藥費,而且司機也給他賠了好大的一筆錢,倒是他的母親自此就有了心理陰影,讓他不可以再在沒有朋友的陪同下晚上去那些地方工作。王耀能進去一流的大學的原因也只是好運加上努力,反正不是天賦,因此他在第一個學期裡就發現在努力的菁英堆裡保持中等成績已經是掙扎求存之舉。他的父母因為擔心他的身體跟心理狀況(創傷後遺症之類的)在大學裡不能讀好書,也強行要他休學一個學期。

所謂意外當然是意料之外,每人在人生中一定會遇到,但人們何常會形容他們生活中的意外跟苦難為做夢一樣?因此,令王耀有這種感覺的並非上班時的非來橫禍,而是一位總是出現在他醫院病房的男子。有關人類夢境的謎題,科學家跟心理學家還沒能在有科學證據的支持下全數解開當中的答案。夢境中不乏跟你表現熟悉相談甚歡的陌生人,他們甚至會陪你經歷一連串奇奇怪怪事,走過注滿冰塊的火山洞口和燃起熊熊大火的冰川。王耀的夢中未曾試過只剩他自己一個,總是會有人伴在他的肩側陪他探索這大腦臨時建構的新奇世界。沒有專家能解釋夢境中常客到底從何而來,而夢境情節內容的意義與出處又是甚麼。一位猶太人曾用自己的理論嘗試說明這複雜的難題,可後世的心理學家卻只把他當作擅於胡言亂語的瘋子。

「歡迎光臨。」剛放好書的王耀聽到一下清脆的鈴鐺響,他回過頭就向來人拋出一句口音地道的歡迎詞。咖啡店的玻璃門手柄上被掛上了一個粉色的小鈴鐺,只要一有客人進來的時候店裡,每一個店員也能清楚知道自己又要開始工作了。所謂的全部員工,計上王耀其實就只有兩個人。咖啡店坐落於鬧市中的轉角位,租金不是一般的貴所以鋪位面積也不是一般的小。店舖中最多可以容納六位客人。也是因為顧客較少的關係,工作人員跟所有客人也會聊上一兩句,久而久之就連慢熱的王耀也能跟不急著走的客人聊上一個多小時。就算是在城市中的物價水平,這所小店的咖啡也是貴過其他連鎖店的一大截。以老板瓊斯先生的話來說,就是:「我們用的咖啡豆貨真價實的精品,小櫻泡咖啡的手勢也是與無倫比的,再加上你們倆的臉又是受英國佬歡迎的類型,我們店裡只賣貴那麼一點我還怕收便宜了!」聽說櫻子是瓊斯先生他特意在泡咖啡大賽洽談回來的人才,她除了泡咖啡厲害以外還有個特別技能,就是她把來過的客人的味道喜好都記住了。

王耀就知道是他了。他到達的時間幾乎每次也踩點了圓鐘的時針剛好踏正九點的時候,在其他有消費力的市民正在上班時就只有他會來。今天的陽光有點燦爛,在他進來的時候有一層薄薄的光芒描繪著他身體作為一個邊框,就像一個神話人物的下凡,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亞瑟時產生的誤會一樣。王耀躺在床上的頭三日一來是身體各個部份也痛得不能動,二是在他醒來的時候還是沒有搞懂自己的身體發生了甚麼事,所以不敢亂動。萬一動作太劇烈的時候從肚子裡掉出一個腎就難處理了。全身上下王耀能動的大概只有脖子和眼珠。他有次睡得不舒服轉轉腦袋,就被他看見病房外沐著白光的亞瑟柯克蘭。當然,這不是多靈異的現象,就是因為醫院的燈又白又亮而已。他就像在夢裡會出現那種虛實難知的配角。由於那三天他總是看到站在窗外走廊盯著自己看的亞瑟柯克蘭,王耀的腦袋曾經陷入一個激烈的天人交戰,到底那位西人是準備帶走他的天堂引路人,還是現代的惡魔就喜歡先化個妝戴個金色假髮才到人間回收靈魂呢?但無可否認要是這位金髮先生就是牛頭馬面的好同事,他也不介意被接收回去被處個刑。待王耀能有力開口說話,他第一件事就是問他的父母來探望他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這樣的一個實體,只是他的父母也說沒有。於是在第二個星期,他一睜開雙眼就看到之前只能隔著玻璃觀察的人就近在咫尺,坐在父母旁邊的椅子。「他本是你下個學期會教你的教學助理,他聽說你車禍了,就擔心得過來看了。」他的母親替陌生人解釋道。王耀看到家人跟對她來說的陌生人聊得熟絡,他就嚥下了內心的疑問。

學校下個學年的選科期還沒到,怎麼會有教學助理知道下個學期的學生名單呢?

至少,後來柯克蘭替他找到一份在小咖啡店的工作,讓他在休學期間不會無事可做。

柯克蘭從門口進來以後所有光都乖巧地留在吵鬧的街道上,就像是外套自主褪去的過程。王耀也不怕柯克蘭會感到被冒犯,一句歡迎語句擱下後就把目光移至櫃裡經拍賣而來的咖啡豆,雖然王耀對沖泡咖啡一竅不通,但至少他還可以幫忙整理店裡的咖啡豆櫃。王耀當然感覺到從背後投來灼熱的視線,所以他才不願意向柯克蘭主動搭話或是有任何不必要的眼神接觸。說王耀討厭這位外型紳士的英國人,倒不如說王耀只是害怕柯克蘭的眼神。王耀有種感覺,柯克蘭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著自己愛人般黏膩,只要兩人的視線一貼上了柯克蘭就再也不會移開。王耀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但他卻不清楚柯克蘭眼框中盛載的柔情到底是從何而來,王耀知道對方眼中那份深刻的感情絕不是自己的所有物。而且,柯克蘭的自來熟令他有點不太舒服。他有時候會對王耀做了些肢體接觸,是接近情侶的方式。當王耀表現出抗拒他就立刻縮手,然後給王耀真誠地道歉。「耀,不坐下來陪我聊一下嗎?」這是一句令他頭皮發麻的話,但他也就只能硬著頭皮坐在他附近的地方。他就喜歡跟王耀聊天,由王耀待在這的第一天到現在,他總指名要王耀陪他說話。除去柯克蘭的眼神跟有時越軌的舉動,坐在柔軟的椅子上跟他聊天對王耀來說是一種樂事,聽其他人說話比起跟客人聊天來得更要節省氣力。

「我之前做了個夢。」柯克蘭的開場白總是這些的一句話,而他做的夢無一例外是以他夢中愛人的死亡收場。

 ——

—我以前做過一個夢。我在常去的酒吧裡遇到一個亞裔,其他人都說他的笑容像烈酒般能令人心醉,可我卻覺得他的笑意跟眼神跟一塊磨沙玻璃沒甚麼分別,那是把自己與他人隔開來的一組防線,沒有人會想跟笑容裡淡而無味的人談性談情。那是一種對外人的疏離吧,又或者他對熟人也是如此?可能他的性子原本就是這樣淡薄。不過,淡得像水一樣有時也是一種魅力。

第一次柯克蘭到訪咖啡店的時候以探望學生為借口,他當時在窗邊坐了一整個上午。這也是柯克蘭第一次柯克蘭跟王耀說他曾做過的夢。王耀有時會想,明明都是亞洲人可自己跟柯克蘭夢中的常駐角色外貌怎麼可以差那麼遠。只是透過幻想,王耀就已經知道他是多有魅力的一個男人,只憑對方口中的片語形容,他就已經想鑽到柯克蘭的夢境裡一睹男人的風采。王耀的笑容總是帶有亞洲人刻板印象的羞澀,一笑起來的時候臉頰跟耳廓上總會浮起一層淺紅,要是瓊斯先生在的話肯定又會把他笑話得臉更紅了。王耀的淺笑一點都不能像他夢中的亞裔般醉人,看來迷惑人心的能力真的不是每人也學得來。

—如果說他的笑容像水或酒,你的笑容更像是一杯濃郁的牛奶。所有快樂的心情都被濃縮成一個小小的孤度,看起來那雖然不怎麼開懷,但卻能夠感染在場的人。酒固然會令人齒頰留香,使所有人的視線也難以在他的身上移走,但牛奶的味道卻是香醇卻無害的。有人會嫌酒香太烈,卻不會有人嫌奶香太濃。

王耀總會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誇得無地自容。是的,無地自容。在他受到柯克蘭的誇讚時,王耀的反應跟在上中學時被學霸辱罵時一模一樣,都想把自己縮到最小然後藏在儲物架裡。看到王耀的這個反應,柯克蘭總是笑瞇瞇地觀察他的反應,之後喝一口小櫻特製的咖啡。或者是因為柯克蘭總是把他跟夢中的人放在一起對比,久而久之,王耀覺得自己對他口中的男人認識得比他現在對大學同學的認識還深。

那個他喜歡喝烈酒,而王耀滴酒不沾;那個他喜歡喝黑咖啡,而王耀就愛甜得發膩的拿鐵。那個他會在酒吧中有人發酒瘋動粗時,拿起啤酒瓶毫不猶疑地給對方一個爆頭,而王耀在遇到蠻不講理的新客人時還要其他客人幫忙解決。那個他喜歡小孩子,當然,王耀也不是不喜歡小朋友。要是在街上看到被父母抱住的小孩子的話,他也會用幼稚的手勢把小不點哄得發笑,但如果是養小孩的話,他還沒想過。那個男人是在各方面來說也能稱得上完美的人,明明也是亞裔,怎麼人家就那麼帥,自己就像個小薯仔似的只能蹲在一旁。

也許,有一個特質是那個男人一定不及王耀。每晚,他也會死在柯克蘭的夢裡,而王耀是活生生的,雖然上次差點死在馬路就是了。

 ——

「你們真的完全不一樣。」柯克蘭這樣說。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一下王耀的髮,卻在碰到髮絲前就縮手了。王耀經過一個月的密集式肢體接觸集訓以後,他都很少躲開了,王耀猜那大概是柯克蘭的個人習慣而已,那些接觸在他眼中也沒有甚麼特別意思。但柯克蘭不願意摸他的髮又是另一回事了。王耀難得抬頭望向柯克蘭的雙眼,卻發現他眼中像是鎖住了一整片蕩漾的碧綠大海。王耀莫名地覺得柯克蘭其實想哭,只是王耀想不到柯克蘭會哭的原因。柯克蘭跟瓊斯先生是好朋友,因此他就算每天都來咖啡廳喝一杯小櫻手製的精品咖啡,他都沒有付過錢。在他的身影跟陽光融合在一起的前一秒,他看了眼王耀。王耀從柯克蘭的回眸中讀出了留戀。


二﹑

聖誕是一個奇妙的節日。比起那是商家為了加強消費文化而捏造出來的日子,王耀更相信那是一段被眾神所祝福的時間。是不是耶穌出生的紀念日對現代人來說根本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這段假期肯定被天使親吻過,不然人們對聖誕難以解釋的嚮往到底是從何而來呢?臨近聖誕的到來,踏進咖啡店的人也是滿臉笑容,即使是一位前排被男友劈腿的女性客人,似乎也在這段被施了魔法的日子擺脫了前段時間的頹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進來向小櫻要了一杯咖啡,然後纏著小櫻要她聽自己的前男友分手前對她是有多糟糕。這是好事,願意說出來總比藏在心裡好。

今天的早上,柯克蘭還是沒有出現。對上一次他的到來已經是半個月前了,王耀對那位女生的前男友在床上是如何地不體貼一點興趣都沒有,所以他又翻開看到一半的亞歷山大新作。亞歷山大少有會寫戀愛後就丟了理性的情節,就算是塑造犯罪者的犯案主因也不會。只是,他居然在他第一本愛情小說中有提及這樣的情節。

小說男主角在跟現任女朋友在高級餐廳吃晚飯時看到一個美麗的女性,她的臉跟他喜歡的女演員竟然一模一樣。男主角為了認識她,竟然丟低了自己的女伴,裝作是餐廳侍應就是為了向跟男友一起吃飯的她說得上話。王耀被劇情逗笑的聲音剛好跟玻璃門的小鈴鐺重疊,瓊斯一進來就看到笑著的王耀。「是誰令我們的小耀笑得如此開心啦?」店長眼鏡鏡片下的藍眼睛笑得瞇起來了,看起來他的心情也很好。「一本書而已。」王耀也跟瓊斯一樣笑著,他放下手上的書就去洗手,給咖啡店背後的投資人端出他最愛的紐約芝士蛋糕,卻被叫停了。

「小耀,你是亞歷山大的書迷啊?」瓊斯瞪大的眼睛像顆漂亮的藍色玻璃珠,他驚訝的模樣倒是王耀來了那麼久第一次看到。在問王耀更深入的問題與吃小櫻的手製甜品的抉擇之間,他選了一個折衷的方式。就是待王耀把屬於他的蛋糕送上後,再把王耀用自己作為老板的權力壓在椅子上好好問個夠就行。

當然,王耀就是亞歷山大的忠實書迷。從亞歷山大以航海紳士的名義在網上開始連載小說起,王耀就是他的讀者。每一篇小說犯人的犯案方式他也記得一清二楚,現在他似乎要開始記得新書女主角的家庭背景了。

「天啊,真想不到你喜歡看那麼重口味的書啊。」瓊斯只有吃蛋糕的時候才是少有的優雅,他會小心翼翼地對待每一小塊用叉子切出來的蛋糕,把柔軟的固塊含到嘴裡後他總會露出小孩子般的笑容。「我覺得還好吧,有時的確會看得頭也痛,但他的書魅力就是在於出符意料,就像柯克蘭先生一樣。」也不知道是王耀的腦袋太慢還是嘴巴太快,最後一句話他攔也攔不住就脫口而出了。王耀尷尬得漲紅了臉,畢竟他們二人是朋友,可能會介意王耀這樣形容柯克蘭。「啊!你的意思就是覺得他很有魅力囉?」王耀被嚇得頓了頓也給不了反應,有很多時候王耀真的不理解這位美國人的腦回路,既然他都誤會了那王耀也不打算解開,直接順著他的意就好。「不過,我覺得亞歷山大應該是挺像我幻想中的他。」王耀想了想,又這樣說。

「你的意思是?」瓊斯看起來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我覺得他有點像太宰治,會把自己的生活都放進去。應該說每一個作家也會這樣做,只是他做得特別明顯,在他把人生寫進去的時候口吻總會特別淡薄,只要找到案件中對自己最無情的受害者,就能找到他了。他對每件事的態度也就是受害者自身的人生觀,他也會把自己的經歷寫進去。」為什麼王耀確定那些都是亞歷山大的個人經歷?因為王耀有把自己的猜想給亞歷山大傳過電郵,而對方也給予王耀一個肯定。

他是一個大學畢業生,以前大概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明明他都沒有做甚麼太特別的事但就莫名成了其他同學的焦點。他不喜歡交際,所以每天就窩在宿舍裡給校刊寫連載小說,想不到這個舉動卻給他收獲了一大堆粉絲,後來他就決定乾脆在文字界發展好了。他應該從沒有過女朋友,他好像對任何女性也沒甚麼興趣,就算是對主動追她的女生他也不怎麼上心。他大概就是一個在內心對自己毫不留情的人,也不知道該說他是自傲還是自卑,他應該是那種能拿著GPA 3.7的成績表然後說自己怎考得那麼垃圾的人,你不能罵他,因為他是認真地覺得自己考得不好的。他的朋友算少,但只要是他樂意親近的人他也是真心喜歡跟認同的,不然他一定連理也不會理會。他王耀把自己對亞歷山大的猜想都告訴瓊斯,他也分不出來這店長到底是因為蛋糕的原因而表情像是津津有味的樣子,或是他就是喜歡聽這樣的八掛。

「你的猜想十不離九吧。」瓊斯說。「就有兩個地方錯得比較厲害。第一,他平時拿的都是3.9的成績,3.7對他來說怕是低得要自殺才行。第二,他的前女友數目多得兩隻手也數不完,我們就別計上一夜情對象了。」王耀驚訝於他對亞歷山大的認識。「你認識他嗎?」

「不只是認識,他還是我的大學室友。小耀啊你看看你的眼睛都發亮了,是不是很想認識他啊?我可以約他來見你啊。」對於店長善意的建議,王耀想也沒想就立刻拒絕了。「我喜歡他的書,但我覺得我跟他還是該保持一定距離。萬一我發現他的真人不如我想像的完全一樣,我大概會很失望。」

瓊斯雖然說是他們的老板,但跟兩人的關係卻是不一般的好,他根本就沒有老板的架子。也是因為這樣,櫻子跟王耀工作的時候才會出盡全力,像替朋友工作似的盡心盡力,而不是像朝九晚五的打工仔一樣上班後就等下班。瓊斯平日工作的時間不太穩定,要是他手頭上的遊戲專案暫時沒有需要他的地方,瓊斯就會來店內頂替櫻子泡咖啡的工作,這時櫻子就能安心地跟客人或者王耀聊天。別以為美國人都只愛可樂,他泡咖啡的技巧其實只比櫻子差一點。「是說,柯克蘭先生好久沒來過了。」王耀放不下柯克蘭口中的故事以及他夢境中的男人,就像他也放不下亞歷山大的連載小說。「他啊……」瓊斯放下他手上正在研究的那包咖啡豆。「他最近去了瘋狂地認識女朋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瘋狂地,就像我所說的亞歷山大一樣。」

                       

三﹑

咖啡店的熟客其實也不算多,畢竟室內的可用座位只有六個,新的潛在客人來過一兩次也發現全店滿座以後基本上就沒有耐性再來第三次。除去早晨時段,咖啡店沒哪個時間不繁忙。老顧客對咖啡店﹑瓊斯跟櫻子也有感情,所以就算今天發現客滿了,他們還是會再天再來。前幾天一位經常光顧的大學教授前幾天才剛抱怨道咖啡店沒甚麼聖誕氣氛,今天年輕的教授就抱著一大箱各式各樣全新的聖誕飾物來咖啡店.他進來的時候腳步還有點不穩差點就摔了,還好警覺性夠高的櫻子一看到搖搖晃晃的人從外面進來,就從自己的休息位置中出去扶住他。要不是王耀在洗咖啡杯的話,他肯定也會這樣做。因為現在還是早晨的時段,除了點算咖啡豆有沒有遺失跟洗淨咖啡工具以外,兩位員工根本沒有其他任務。以前的話他會花時間看亞歷山大的最新著作,但他的愛情小說一下子就進了異常甜蜜的劇情,男主角鍾愛那位外貌跟女演員一樣的女人,他不再去見除了她以外的其他女人,就連那幾個王耀認為的女主角,戲份也突然全消失了。王耀才讀完書的三份之二,只是如此平淡的劇情真的吸引不了他繼續看下去。現在兩人有事可做了,他們可以利用他人給的飾物把不屬於他們的店舖裝飾成聖誕妖精的溫暖小窩,一個聖誕老人看到後肯定願意駐足的地方。櫻子向隔壁的麵包店借了一道工具梯,王耀爬上梯子,二人同心合力把店外的裝飾也搞好了。

「柯克蘭先生早安。」王耀打算從梯子上下來卻突然聽到櫻子的這句話,一晃神王耀就差點從梯子上掉下來,還好柯克蘭及時過來跟櫻子一起扶住搖搖欲墜的梯子,不然王耀又要多住一次醫院了。「小心!你還好嗎?」王耀聽到一道不屬於櫻子的柔和女聲。

「莉莉小姐,你想喝甚麼?」櫻子的彎起的眼角暴露了她的好心情,就連作為同性的她看起來也十分喜歡柯克蘭的新女伴。「黑咖啡就好了,謝謝您。」史密斯把擋住視線的長髮撩到耳後,簡單的舉動已經顯出她的風情萬千。王耀覺得自己小看了柯克蘭的魅力,畢竟他泡到了一個在王耀內心中能達到女神級別的女士。西方人都愛矮細小巧的女生,這樣的女孩擁抱時就可愛得像他們懷裡的洋娃娃。他的女伴是一位高挑的亞裔女性,而且不太有傳統亞洲人刻板印象的樣子。比起大多亞裔美國人來說,她的眼睛算是頗大,而且眼睛的形狀是眼尾稍微上揚的桃花眼,每一下與她不經已的對望也會有被暗送秋波的錯覺。她的鼻樑高挺但看起來一點都不突兀,她的五官除了眼睛以外,其實都不怎麼美得突出,只是當所有部位拼合在她的臉上時,一切卻顯得那麼順眼與柔美。不是所有人也喜歡猶如維納斯般的美人,莉莉的臉比起其他美女也許平凡,但這也就是她最美麗的特質。她是一個代替藝術家向繆思祈求靈感的女祭司,她的位置處於凡人與神之間,可以被凡人觸碰卻又帶有上天賜下的神性。偶爾對上柯克蘭的眼時王耀有發現他對自己的眼神從沒有改變,只是當王耀看到他對莉莉的溫柔與細心,他突然覺得自己從柯克蘭身上感覺到的一切也是錯覺,他眼中那不是柔情,而只是一種一廂情願的誤會。柯克蘭今次沒有再邀請王耀跟他一起聊天,只是陪剛泡完咖啡的櫻子一起裝飾咖啡店的內部。王耀可不是因為偷懶才沒有跟櫻子一起做自己的份內事。因為莉莉跟王耀實在太好聊了,要是三人都去了掛飾品的話就沒有人能跟莉莉聊天。只能跟黑咖啡作伴的話可太委屈客人了,所以一直握住莉莉的手的柯克蘭才願意頂替起王耀的任務。其實從這對情侶來到開始,男女二人向對方說過的話根本不超過五句。

也不是說莉莉跟王耀有很多共同嗜好,但王耀就是矇對了莉莉的喜好,以至莉莉跟他有說不完的話題。他們聊了很多有關酒吧的事,雖然莉莉看起來外貌很清純,但她跟柯克蘭就是在女士之夜裡認識。當她說起跟男友的相識臉頰就會顯得有點尷尬,因為柯克蘭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用體術教訓一個吃了她朋友豆腐的男人,而柯克蘭就是因為這個事才會跟她搭訕。莉莉喜歡喝各種各樣的酒,酒很烈對他來說不是一個大問題

,沒有酒精才是。她嚐酒,於是王耀就向她請教有關不同雞尾酒的配方。莉莉做西餐很有一手,所以王耀就跟她聊吃的。王耀之所以能夠對莉莉認識得那麼透徹,就是因為莉莉的喜好跟柯克蘭夢中的情人太像了。王耀記得柯克蘭夢中情人的喜好,所以也能猜到莉莉喜歡的東西。王耀是真心為柯克蘭而感到開心,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莉莉大概就是最符合柯克蘭審美標準的女人。柯克蘭在裝飾的空檔時間會望過來,王耀相信他是想念他的女朋友了。莉莉總是跟王耀聊天聊得太投入,因此錯過了柯克蘭的凝視。可每一次柯克蘭看過來的時候,王耀總像是有種特別的感應。他會向柯克蘭笑笑,而對方也會給他還一個淺笑。

「莉莉小姐跟耀不止長得像啊,想不到還那麼投契。」櫻子跟柯克蘭在把吊燈掛上聖誕樹的時候這樣說道。當時莉莉在手機裡找家裡英國短毛貓的照片,他們二人之間也難得被無聲包裹住。不僅王耀,其實莉莉也在暫時的寧靜中聽到櫻子給予他們的評價。二人相視而笑,在王耀看完莉莉家中淘氣的小貓咪後,莉莉主動邀請王耀跟她自拍一張。只要是可以令柯克蘭女朋友開心的事,王耀也不介意滿足她。照片中的兩雙桃花眼的確很像。王耀也不是第一次被說外貌像女性了,但他的確長得像男性化的低配版莉莉,以至下午阿爾來到的時候,也戲劇性地誤會了莉莉是王耀失散多年的姐姐。

 

四﹑

在一個星期以後,莉莉就跟柯克蘭分手了。咖啡店中除了王耀之外沒有人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令人意外的是瓊斯也對這個事一無所知。自從莉莉跟王耀見過以後,他們就交換了電話號碼。一向把手機調成震動模式的王耀也難得把提示音效開了,就是不想錯過她的任何一個訊息。莉莉說是柯克蘭主動提的分手,但她自己也不怎麼介意,因為他們之間其實也沒有甚麼共同話題,就算出來約會也是莉莉一直在自說自話,柯克蘭只管牽著她。王耀已經很久沒碰過書櫃上的那本《致弗洛伊德》,不是說王耀一點都不期待書本剩下的內容,但隨著中小學也正式進入假期,星期六日才會出現的教師也開始在平日的早晨出來了。他們說自己都習慣了早上早起,現在不用上學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消磨早上的時間。可能是王耀跟櫻子長得太像乖學生吧,老師都很喜歡跟他們聊天,所以王耀再也不能在工作裡偷閒閱讀亞歷山大的作品。

而且,在柯克蘭各莉莉分手以後,他再次成為了咖啡店中最早來到的鳥兒,還每一天的早上也會來。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雖然瓊斯先生開的咖啡店沒有蟲的料理,櫻子倒是總會給第一個到達的柯克蘭準備一件裝飾得特別漂亮的蛋糕。柯克蘭看起來絲毫沒有受到分手的打擊,氣息好得不得了。哈!聖誕節的魔力降臨在他身上了吧。王耀第一次真正地欣賞到柯克蘭除了抑鬱時的魅力,以前的他眼中帶有柔情以外,更多是夾雜住莫名而來的憂鬱,王耀現在回想起來,柯克蘭眼中令他不舒服的部份也許只有那一絲哀愁。每天他也坐在近窗的位置。陽光傾倒在他身上的樣子令他每一個無意間的姿勢,也像米開朗基羅雕刻刀下的傑作。柯克蘭會花早晨的所有時間來看書,他都會在店裡的書櫃隨意抽一本。除非是拿到亞歷山大的書吧,不然選定了他就不會換。「柯克蘭先生不喜歡亞歷山大的小說嗎?」王耀曾驚奇地問過他。「還好吧,就是兇手我總能猜出來。」柯克蘭漫不經心地從哲學讀物中抬頭看向王耀,他眼中的碧綠浮著波光,那是一抹在跟莉莉拍拖以前難得一見的神采。

柯克蘭依然美得像天使,就如王耀第一次看到柯克蘭的時候一樣。說實話,他到今天還是不懂柯克蘭為甚麼要冒充他的教學指導,可這一點都不重要。沒有人會問自己夢中的人物為甚麼要帶他到一個只有枯樹的森林,也沒有人會質疑夢中的馬怎麼能飛起來。一切是那麼不符合邏輯,人們卻是如此的習以為常。王耀已經不打算深究這個問題,事情都過去了,而且柯克蘭的出現對王耀的生活並沒有帶來任何壞的影響。如果那幾個老師都沒有來,王耀就會坐在自己休息的位置上,觀察安靜看書的柯克蘭。他們兩人的角色一時間像是反轉了,以前都是柯克蘭喜歡凝視王耀,但王耀卻突然意識到觀看他的快感。「看」是一種最休閒而又能得到樂趣的事,看著柯克蘭在陽光下閃爍的金髮比燒腦看書的感覺還要好。

柯克蘭再也沒有主動邀請王耀與他聊天,王耀也很享受自己與柯克蘭之間的距離。王耀就喜歡不時留意柯克蘭翻揭書頁的手指,還有他不時因書本內容感到驚喜時,眼中泛起的波瀾。待柯克蘭看累了,就會向王耀點一份輕食。「謝謝。」那位英國人在向王耀道謝的時候總會輕力摸上王耀的頭,像是在誇獎一隻小狗崽。王耀也不躲開,等到柯克蘭都吃完了而且自己也沒有工作就過去聊兩句。

柯克蘭不再提及他的夢以及夢裡的男人,仿佛一切都被鎖到即將被棄置的保險箱中,又似是那個他夢中的男人根本沒有出現過。柯克蘭開始會聊自己跟王耀的事,談話的主角不再只圍繞那位不真實的男人。他對王耀充滿好奇,柯克蘭會問王耀喜歡吃甚麼,然後在第二天來的時候就給他帶一份他愛的早餐。柯克蘭有次從櫻子口中得知王耀是亞歷山大的書迷,也是一日的時間他就給王耀搞來了《致弗洛伊德》的簽名本。柯克蘭還會跟他說希臘眾神的愛恨情仇,王耀覺得自己就像床前聆聽睡前故事的小孩子。王耀總是問很多對柯克蘭來說也許頗幼稚的問題,可對方總會耐心地一一解答。神話故事或許比不上他夢境故事的新奇,但也做到了一千零一夜的效果。王耀每天也期待著柯克蘭口中故事的下一幕,以及他的到來。

「他很安靜,約會的時候更像是只走個形式,我們根本沒有交流。」

「他不在乎我在說甚麼,也不在乎我喜歡甚麼,也不會主動問的想要的東西。反正我主動說想買的東西他也會給我買,可他就是不會記住我喜歡甚麼。」

「他眼中沒有我。」

王耀不合時宜地想到莉莉分手後,向自己在短訊上抱怨的幾句話。柯克蘭跟王耀正在討論到底貓派還是狗派才是正道,但王耀卻禁不住恍神。王耀在柯克蘭的眼中確確切切地看到自己的影像,而且是只有自己,像是擠得容不下其他的的進入。王耀也很肯定,明天柯克蘭就會給他一個貓咪相關的吊飾,因為他剛就承認了自己是個貓奴。王耀難以感同身受地理解莉莉所說的話,因為王耀真的觀察不到這現象,即使他跟柯克蘭不是戀人關係。

「柯克蘭先生,請問我可以知道你跟莉莉的事嗎?」源源不絕地想要說服王耀狗也可以像貓一樣自立的柯克蘭立即閉上了嘴,身體還往後面的沙發裡靠。他們從沒聊過這個事情,其實柯克蘭也沒有特意讓王耀不能觸碰這話題。只是為以防萬一,王耀還是不會主動挑起該話題。「抱歉,我好像太多事了。我們還是繼續剛才……」看到對方的反應,王耀便立刻道歉。「可以啊。」柯克蘭重新在沙發上挺直了腰板。「咦?」王耀都要以為柯克蘭會一言不發就走,畢竟他好像不小心碰到了柯克蘭的逆鱗。「也沒有甚麼不能說的。」柯克蘭的微笑安撫了王耀的心。「你想知道甚麼?」

「莉莉看起來就是你的夢中情人,為什麼要主動跟她分手?」莉莉跟他夢中情人的分別大概就只有性別,其餘的一切,他們也意外地相符。王耀也不相信在別的地方,柯克蘭能找到另一個更像他的人。「我本來也是這樣覺得。但我對莉莉就真的沒那種感覺。」王耀就聽不懂他的說話,他說的每一個字王耀也明白,但當所有詞語組裝成一句句子他就不懂了。人總喜歡為自己將來的伴侶定下標準,難度不是愈像愈好嗎?「她是她,她永遠也不是我夢裡面那個人,而我喜歡的是他。」愛上一個夢中出現的人聽起來很不可思義,甚至那段所謂感情是值得質疑的,對著一個不存在的人,這還可以稱作真的感情嗎?但王耀卻能理解柯克蘭對那個男人的愛。這份情一點都不可笑。應該說,一開始王耀真正認識柯克蘭時就是以他的深情作為記認,多得他表現出來對那位先生的柔情,他眼中的抑鬱也被王耀當成一種獨特的魅力。王耀會為亞歷山大著作裡死去的無辜小女孩而哭,眼淚之於可憐,笑容之於快樂,如果連不快樂的附帶生理反應也出來了的話大概那就是真的了。人們可以質疑他們愛上或是可憐的對於到底存在與否,卻沒有人可以否定由心而發的感情。因為,感情只有擁有它的那個人才能準確判斷,外人的判斷就只是一個沒有任何依據的意見。

「那麼,你決定以後都不找女朋友囉?」王耀爆出這樣的一句。「哈?」柯克蘭被問倒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那麼喜歡他,是不是就不打算找其他伴侶了?」王耀補充道。「別傻了。難道我以前有過一個很愛的人,就不可以愛上下一個人嗎?更何況,正在約會的人也可以出軌了,我跟也又不是真的在約會,找下一個人不過份吧?」王耀聽見這番教誨後乖巧地點點頭,然後二人又繼續剛才貓貓狗狗的話題。

 

五﹑

「小耀,柯克蘭是不是在追你啊?怎麼他送禮送得那麼歡?人家收禮還沒收得那麼歡呢。」平安夜的早上的空氣異常寒冷,都要令人懷疑外面是不是在下雪了。然而待王耀充滿期待地看向玻璃窗外的城市,卻是沒有一點雪花降下。王耀不是沒有想過瓊斯口中的問題,他在高中的時候有被女生追求的經驗,當時那位女孩也是每星期給他一份小小的禮物。有時是綁頭髮的帶子,但更多時候也是她手製的小點心。也許它們看起來總是缺了一角所以不那麼好看,但王耀能在吞嚥放涼了的餅乾中吃到了暖洋洋的心意。他也覺得柯克蘭像是在追求他,但王耀的理智卻不斷告訴自己這是不可能的,畢竟自己跟柯克蘭前任的類型除了外貌以外是不是差太遠了?王耀向瓊斯搖搖頭否認,就繼續跟櫻子一起準備晚上所需的食材煮食工具。

瓊斯的咖啡店在平安夜有一個傳統,要是有顧客在當天沒有人陪的話,就可以於晚上帶上禮物來到咖啡店,連提早報名也不用,就可以直接到來到現場參與交換禮物的活動,順便跟其他人訴訴苦,他們在這一年過得怎麼樣,其實上年也就兩三個來了。櫻子跟王耀在下午有得忙了,他們要預備頗多人份量的主菜﹑甜點跟飲料。除了數量暫時不明的客人,瓊斯也會帶上自己大學的老死來這裡一起提早慶祝聖誕。店面很小,所以在昨天關店前他們特意從對面街的中菜店借了幾張椅子,然後把店裡的桌子全收起來,重新把店內的座位擺設一次。王耀本來對今天有多忙是完全沒有概念,但自從他看到櫻子一早上也處於戰鬥似的繃緊狀態,他就知道下午應該是連搭話也沒時間了。對今天的王耀來說,不能聊天也沒有甚麼太大關係啦,反正一整個早他晨也沒看到柯克蘭的到來。店面的客人也只有小貓兩三隻,只要瓊斯一個人就可以處理完所有單子了。

中午的時候櫻子為了買某種食材,特意帶王耀跨區去了一個日本食材的市場。他們回來的時候都三點多四點了,兩人都立刻鑽到廚房開始處理食材。王耀就當櫻子的副手,在一邊切切東西洗洗蔬菜,櫻子就在爐頭搗鼓以及跟調味料打交道。待他們二人在廚房出來重見天日,天都黑了,瓊斯就去接自己的朋友。他們二人就以服務生的身份留在店舖裡繼續待命。臨近傍晚,街道外人頭湧湧,倒是店內水靜鵝飛。看來今年所有客人也有特別的人要陪伴,不需要在咖啡店中自怨自唉。這是好事,這當然是。

晚上八點的時候,瓊斯帶著一群男人說說笑笑的來到咖啡店內。不得不說,物以類聚是真的,全部跟在瓊斯後的人沒一個是不帥氣。因為王耀是新店員,瓊斯也有逐個給王耀介紹一下。在好友群中柯克蘭是唯一一個平日有出現在店舖的人,其他人對他來說也是新面孔。說起來挺好笑的,明明這裡是英國,計上瓊斯跟柯克蘭的六個人在內卻只有柯克蘭一個是本地人,其他也是移民。裡面會不會有位先生就是亞歷山大呢?要是只聽名字的話,當中並沒有人叫這個名字。

今天沒有臨時加入的客人,所以他們可以大談特談大學時期一些有趣的事,那段天不怕地不怕的瘋狂時期。王耀就在一邊為他們送上食物順便滿足自己八卦的慾望。他們說到柯克蘭如何在沒有作弊的情況下在殺手教授手中拿到A,又把柯克蘭跟波諾弗瓦的曾年戀愛關係好好笑話一番,即使兩人都在場但本人也沒有覺得尷尬,反而是一起嘲笑對方為愛做過的蠢事。他們當然不只是婊那英國人跟法國人,可王耀感興趣的真的只有柯克蘭的事。

交換禮物的環節才是今晚的重點。櫻子也帶上了禮物加入戰圈,由於王耀不知道這個傳統也就沒有買禮物,所以他就乖乖地坐在旁邊看著各人驚喜更多是驚嚇的模樣,尤其是當瓊斯抽到一盒幾件按摩棒的時候。波諾弗瓦抽到一隻青娃標本的時候他們差點混戰起來,只為找出送這禮物的人。王耀只能在一旁笑著,反正透過觀察他同樣得到了同樂的感覺。

瓊斯意識到王耀只能看著可能會有點無聊,便提議王嘉龍把手上瓊斯出錢的Switch借給王耀玩一下。「不用吧,反正柯克蘭有打算給他送禮物啊。我保證王先生會喜歡他的禮物更甚於Switch。」也不等王耀拒絕,王嘉龍就回絕這個請求了。所有人,包括王耀的目光也定神在柯克蘭身上,王耀第一次知道柯克蘭還是有臉紅這種生理現像。「叫你多嘴。」柯克蘭重重地拍打了下王嘉龍的頭,王耀就只是看到跟聽到那聲「嗷」也彷彿感受到他的痛。「我是他的話,我會喜歡你在朋友面前送。」那亞裔完全沒有屈服在英國人的淫威下,不怕死地繼續補充道,自然他沒有逃得掉柯克蘭的另一下襲擊。「那你還等甚麼?」瓊斯瞪大眼睛,看著柯克蘭的視線也不知道是不是帶有熱力,以至他的臉被愈烤愈紅。

 

「亞瑟啊,你現在的臉就跟當年找我表白時一樣紅。嘉龍幹嘛這樣看著我,我有說錯嗎?」

 

六﹑

柯克蘭在聚會的時候其中一隻手一直插在口袋裡,要不是有必要例如是食甜品的時侯也不會主動抽出來。可能他的朋友都沈迷於互懟而忽略了柯克蘭的小動作,可王耀作為由頭觀察到現在的人肯定不可能漏了這一點。他的左手在朋友的注視中在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紅絲絨的小盒子。波諾弗瓦本來好像還想開口諷刺他一下,但卻被他拿出的東西卡住了喉間的話。也許所有人也意識到將要發生甚麼事了,包括王耀。沒有人願意在這重要的關頭出言打斷柯克蘭,緊要關頭下的沉默有時候是必要的。

柯克蘭臉上的紅依然沒有消下去,王耀也忍不住因為他可愛的反應而啞然失笑。柯克蘭現在需要的是抓住屬於自己的勇氣,但明顯他暫時做不到這件事。他們的朋友圈中還有一個日本人,他在聚會中出聲的次數比較少,大多只是坐在這陪笑。本田偷偷摸摸地隔住王嘉龍,在柯克蘭手上拿過紅色的盒子打開,再放回去柯克蘭的大腿上。「我幫你打開了,快點送啊。」比起王嘉龍,這位日本人似乎更不怕死。從他們之前的對話中可以得出本田是唯一一個做甚麼事也能令柯克蘭沒了脾氣的人,至於為什麼?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小盒子內是一枚樸素的戒指,沒有任何暗紋,就真的只是一隻十分普通的戒指。王耀不是沒有猜想過柯克蘭是打算給自己表白,但這架勢倒是比較像求婚。波諾弗瓦本來坐在柯克蘭對面的座位。「來。」波諾弗瓦把王耀帶到自己的位置上邀請他坐下,而王耀也沒有拒絕。

「我……」柯克蘭拿起已經打開了的盒子,又頓了頓。「耀,我想做你的男朋友。請問我能夠有這樣的榮幸嗎?」他周圍的朋友並沒有瞎起鬨,而是屏住了呼吸轉而望向王耀。王耀沒有覺得很驚訝,回應的答覆也是不用遲疑的。無可否認柯克蘭是吸引他的,無論是外貌上還是思想上。他人的凝視帶給了王耀不少壓力,連他自己的臉頰也紅起來了。「好。」柯克蘭的損友聽到王耀的回答就是一陣歡呼,聲音也許大聲得傳到外面去了有幾個路人停下腳步透過玻璃望進來。「替他戴戒指啊!別要我們提你!」瓊斯拉柯克蘭起來讓他幫王耀戴戒指。

「可是,為什麼是我?」王耀的提出的問題令柯克蘭的動作一頓。說臉的話,莉莉絕對是比較好。王耀始終覺得柯克蘭還是會選一個比較像他夢中情人的角色,而不是說像他一樣的人。王耀不懂自己在哪一方面能夠吸引到柯克蘭,至少他身上的特質也不特別吸引人,而且跟他夢裡的人太不同了,一點都不相像。「我的意思是,就算不是莉莉,我覺得你也會偏向那一類有魅力的人。」

「你看完《致弗洛伊德》了嗎?」王耀不知道為什麼柯克蘭要突然提起那本書。說起來,他對那本書內容的最後印象就是男主角穩定而甜蜜的愛情。王耀喜歡看書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有過多凡時間不知道如何消耗,但現在,他有一份工作,而且有一群陪他聊天的人,他也不怎樣能抽出碎片化的時間看書了。王耀搖搖頭,給柯克蘭一個否定的答覆。柯克蘭走到書櫃前拿出亞歷山大的著作,放在王耀的大腿上。「打開第九章的最後一版,讀讀看男主角的那句自白以及跟露西妮說的話。」

 ——

諾瑪有著她標緻的五官﹑陽光下會被照得閃閃發亮的金髮,甚至連她豐滿的身體也像是被立體影印機全盤複製到諾瑪的身上。而露西妮,卻只有她的眼以及她令人心醉的溫柔。我愛露西妮,可我愛她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那神似她的眼睛與溫和,而是因為那是露西妮的所有物。我愛露西妮的溫軟可愛,我愛她棕紅色的長髮,我愛她的原因就是因為她是露西妮而不是別人。

「我愛你,因為你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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